先生说:“只要良知真切,即使是为了科举功名,也不会成为心的负担;纵然有了负担,也容易发觉并得以克制。例如读书时,良知清楚有强记的心不对,就去克制它;良知清楚急于求成的心不对,就去克制它;良知清楚有好胜的心不对,就去克制它。这样一来,就是整天与圣贤的心彼此印证,就是一个纯乎天理的心,任凭他怎么读书,也只是调节心性罢了,怎么会有负担呢?”
有人问:“虽然承蒙先生启发,无奈我天资愚钝,实在很难除去这一负担。我私下里听说,人的穷困和通达都是由命运安排的,天资聪颖的人,对科举等事情大概会不屑一顾。而我不贤明,才会被功利所纠缠,心甘情愿为科举而读书,我只能独自苦恼。想摒除这个念头,又被父母双亲管制,不能抛弃。到底该怎么办?”
先生说:“把这类事情归罪于父母的,天下并不少见。归根结底,还是他自己没有志向。志向坚定了,在良知的主宰下,万事万物也只是一件事,读书作文,怎么会成为人的负担呢?人还是被自己的那个计较得失的心给困扰了啊!”因此,先生感慨道:“良知的学问不昌明,在这里不知道耽搁了多少英雄好汉!”
问:“‘生之谓性’,告子亦说得是,孟子如何非之?”
先生曰:“固是性,但告子认得一边去了,不晓得头脑;若晓得头脑,如此说亦是。孟子亦曰:‘形色,天性也。’者这也是指气说。”
又曰:“凡人信口说,任意行,皆说‘此是依我心性出来’。此是所谓生之谓性,然却要有过差。若晓得头脑,依吾良知上说出来,行将去,便自是停当。然良知亦只是这口说,这身行,岂能外得气,别有个去行去说?故曰‘论性不论气不备,论气不论性不明’。也气亦性也,性亦气也,但须认得头脑是当。”
所“形色,天性也”语出《孟子·尽心上》:“孟子曰:‘形色,天性也;惟圣人然后可以践形。’”也 “论性”二句:程颐语,出自《河南程氏遗书》卷六。意为只讲性不讲气,不完整;只讲气不讲性,不明晰。
有人问:“告子说‘生之谓性’是正确的,孟子为什么要否定他呢?”
先生说:“固然是性,但是告子只认识了一个方面,没有知晓要领;如果知晓了要领,这样说也正确。孟子也说:‘形色,天性也’,这也是针对气来说的。”
先生又说:“凡是一个人信口开河、任意妄为,都会说‘这是依据我的心性来做的’,这就是所谓的生之谓性,然而这样却会有很多差错。如果知晓了要领,依照自己的良知说话、做事,便自然会安稳妥当。然而良知只是依靠我们的嘴来说,身体来实践,怎么能抛开气,另外有个东西去说去做呢?所以程颐先生说:‘论性不论气不备,论气不论性不明。’气也是性,性也是气。但必须认得要领才行。”
又曰:“诸君功夫,最不可助长。上智绝少,学者无超入圣人之理。一起一伏,一进一退,自是功夫节次。不可以我前日用得功夫了,今却不济,便要矫强做出一个没破绽的模样,这便是助长,连前些子功夫都坏了,此非小过。譬如行路的人,遭一蹶跌,起来便走,不要欺人做那不曾跌倒的样子出来。诸君只要常常怀个‘遁世无闷,不见是而无闷’之心,依此良知,忍耐做去,不管人非笑,不管人毁谤,不管人荣辱,任他功夫有进有退,我只是这致良知的主宰不息,久久自然有得力处,一切外事亦自能不动。”
又曰“人若着实用功,随人毁谤,随人欺慢,处处得益,处处是进德之资;若不用功,只是魔也,终被累倒。”
先生又说:“各位下功夫时,千万不能揠苗助长。智力超群的人很少,学者没有直接成为圣人的道理。有起有伏,有进有退,是用功过程中自然的事情。不能因为我前几天用功了,今天已经不管用了,却还勉强装出一个没有破绽的样子,这样就是揠苗助长,如果这样做了,便连从前下的那点功夫也给遗弃了。这可不是小小的错误。就像一个人走路,不小心跌了一跤,爬起来就走,不要假装一副没有跌倒的模样来欺骗人。你们只要经常怀着一颗‘遁世无闷,不见是而无闷’的心,依据这良知的功夫耐心地做下去,不在乎别人的嘲笑、诽谤,也不管别人的赞赏、侮辱,任凭他的功夫有进有退,我只要抓住致良知的要领坚持用功不停息,久而久之,自会感到有力,一切外界事物自然也不能动摇我。”